▍左岸
那天听一个朋友说起“揪疙瘩”这道通州的本土面食,一下子逗出我的馋虫。朋友描述的制作过程我学不会,但是说起吃,我咂摸咂摸,还是能依稀感觉到它独特的口感和味道。硬面做成的大拇哥那么大的面片,煮熟捞出后过一下凉水即可,再配上合适的卤子,比如炸酱、西红柿酱,入口劲道,有嚼头,能吃得淋漓痛快,进了肚子,瓷瓷实实占满了胃部的每一个空间,特别搪时候。
自家做的“揪疙瘩” 摄影 左岸
我媳妇也会“揪疙瘩”,记得结婚独立过日子以后,她给我做过几次。这手艺说起来简单,做好了不易。尤其是卤子,决定了这碗“揪疙瘩”的技术等级,也印证了“越简单的事,越难做”的哲学道理。民以食为天,围绕着吃,从小到大,故事可就太多了,要不怎么有句俗话叫做:“记吃不记打”,欠嘴比遭皮肉之苦还难受。
我是“准”独生子,我一出生,就把我姐姐送到了承德市我姥姥姥爷家,直到我在后南仓小学上三年级,才把姐姐接回来。姐姐曾经不无嫉妒地跟我说,你打小就在父母身边,什么什么的……大概意思是有多享福。我一句话就给她顶了回去,你在姥姥家吃香的喝辣的,我啥也没享受到,还羡慕我?其实我说的不是挨饿,不是吃糠咽菜,而是说我的父母不会做饭。
我父亲生长在河北冀中地区,年轻时考进了通师,毕业又分配到通州,后来调到了潞河中学,那时叫做通州一中。冀中的男人哪儿都好,就是有一点儿大男子主义,体现在生活上就是不做饭,不管家务,至今我回祖籍聚会吃饭,还是男一桌女一桌,这已经是改良和发展进步的,早先时候从来都是男人围桌吃饭,女人不上桌。父亲不会做饭也就罢了,偏偏我的母亲也不会做饭——这就是个大问题了。
我母亲从小跟着姥爷南征北战,基本上是在随军的学校里长大的,老师都是现役军人,从小就吃食堂,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,不爱红装爱武装,因此我母亲从来就没有做过饭,也没有心思学做饭。后来,母亲支援通州到马桥的北海小学教书。我的儿时记忆,除了在马桥农村跟母亲借住在一个村民房东家那几年,和人家搭伙吃饭,后来都是“瞎凑活”吃的饭。记得一次母亲到通州卫校脱产培训,愣是带着我住了三天地铺,吃了三天食堂。
上小学时,我们家已经搬到潞河中学大院里面了。每天一大早,母亲就匆匆出去上班,一去就是一天,直到晚上才回来。早上父母和我一家三口,吃的是昨天的剩菜。中午我就惨了,我父亲在没辙的情况下,只学会了做一样菜——醋溜白菜,在学校食堂买上两个馒头,就这么凑活着吃,一吃好几个月不带换的,至今我一提起醋溜白菜——肠胃就有冒酸水的感觉。晚上也是一样的凑活,大概率还是醋溜白菜、炒黄瓜片等,只不过换成我母亲做了。我们家至今不会炖肉——就是简单的炖肉,逢年过节改善伙食的时候,从来都是到商店直接购买熟食——酱肉、蒜肠等等。
每次放假,最喜欢去承德的姥姥姥爷家。姥爷是老革命,还是9处弹伤的革命伤残军人,工资高,还有特供证,记得那时每到副食商店来了带鱼、螃蟹等稀缺的食品,姨和舅就带着特供证过去,有时还带上我,走过排着的长长的队伍,直接进柜台后边的小屋子里面购买,等拎着网丝兜子出来的时候,感觉周边顾客的眼睛都快把我们给吃了,那才叫“羡慕嫉妒恨”呢。
那时姥姥家经常吃酸菜白肉火锅,这是比较接近东北的口味,各种主食也非常丰富,再加上姥姥的手艺,所以,到姥姥家就是蹭吃蹭喝地改善生活。姐姐基本上是被姥姥姥爷当做最小的闺女养大,可以说是宠爱有加,您说,能不让我羡慕吗?
祖籍河北农村的爷爷奶奶家,在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必然就差,吃窝头咸菜的时候比较多,好在回乡的时间都不长,对于我来说,偶尔吃一顿两顿也没太大关系,但即便这样,我也对粗糙的玉米面敬而远之,一直吃不惯,觉得“剌嗓子”。不过记忆最深刻的,不是吃粗粮,而是一次真正意义吃细粮“吃饱了撑到吐”的记忆。
一次回老家,奶奶给蒸了一大锅豆沙馅的小包子,我太喜欢吃了,一个人就吃了半锅,结果吃完后肚子开始疼,就这样躺在炕上,睡也睡不着,只是一遍一遍地翻身、坐起来,躺下,爷爷奶奶、大伯二伯,爸爸妈妈就这样一直守在炕边,在昏黄的油灯下面,一边照顾我,一边聊天,大约到了夜里十二点钟左右,我突然一阵恶心,然后趴在炕沿上,不断地呕吐,大人们手忙脚乱地伺候我,等吐完了,胃部就舒服了,这时我才昏昏地睡着了。从那以后,我就落下一个毛病,就是见不得吃不得豆沙馅,一看见就恶心,俗话说就是“吃伤了”。很奇怪的是,对于带皮的豆馅没有这种反应,相反还很爱吃。
这么多年,我对父母家里能够留下美好念想的饭菜没有任何记忆,直到上了大学后,食堂的大锅饭成了我的美味。我至今都喜欢“吃食堂”,喜欢自助餐,除了不爱刷碗洗筷子,主要就是这个原因。前一阵子和一个喜欢美食的朋友聊起来,他来自于一个讲究品味讲究生活的大家庭,人家对整个北京城的美食餐厅如数家珍,到哪儿吃?怎么吃?头头是道,真羡慕人家的“养成教育”。
通州西集家宴上的菜团子 摄影 左岸
等到娶了媳妇,才觉得自己找对人了,“享了福”。媳妇是通州本地人,家里只有姐儿仨,她还是老大,做饭是天然地会,开头所提到的“揪疙瘩”,是她不值得一提的“基本功”,此外还会做什么拧卷子、豆角面等很多面食,这些都是通州主妇的专利,她最擅长的是做馅——煳饼、菜团子,烙各种各样的馅饼是她的绝活,虽说上不了饭馆那些台面,但这就是生活的日常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感谢媳妇,让我半路出家,虽说耽误二十多年,也养成了一个“通州胃”。必须地说,通州口味,是通州土著的标配。
现在媳妇退休了,做饭更加勤快了,除了中午我不在家吃饭,早饭和晚饭都是她做,她还喜欢“创新”,经常整点儿莫名其妙的菜出来,虽说不见得好吃,但是用料极其考究。在她的理解中,对于我这个从小就没有在家吃过什么“妈妈饭”的人,都是必须的美味。话说回来,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什么大餐的人,但是,还是到我丈母娘那儿给她告了一状——我媳妇有个毛病,大早上就炖鱼炖肉,当早点给我,有时真的吃不下,这不是“好心办坏事”吗?我经常跟她说,你就给我一根油条,一个茶鸡蛋,一段香肠,一杯牛奶当早点就行了,我媳妇则是骂我:“贱”!依旧做她的美食探索。没辙,一次跟我亲妈说了下,结果我妈又给我加了一个字:“犯贱”。
估计我妈也是出于“嫉妒”。因为她从来不承认不会做饭,比如这个“揪疙瘩”,但是她也说从来没给我做过。我妈退休后曾经想给我们做饭,结果做的菜,这一回咸,下一回淡……后来干脆给他们请了个会做饭的保姆。
通州美食种种 摄影 左岸
通州美食种种 摄影 左岸
确实,与过去相比,我就是“身在福中不知福”的典型。当然跟我同时代的人,都赶上了好时候,起码在吃上,变化不是一般二般地大。现在几乎没人因为吃不上而烦恼,更多地是因为食物太丰富了不知道吃什么而烦恼。每个地区有每个地区的特色美食,荤素都有,凡是百吃不腻的东西,肯定是家乡菜。因为这里面的“佐料”,是妈妈的味道,是媳妇的味道,是家乡的味道,是永远也回不去的从前。
有了朋友的提醒,感觉那“揪疙瘩”,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,一想起来,口舌生津,我的“通州胃”也适时地“咕噜噜”召唤起来,这周末的食谱,没跑,就是它了。
编辑 柒玖陆十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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