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小时候,吃野菜是很时兴的事儿,每年春天,大地上刚有绿色的小草露头,就有一群又一群的婆姨们戴着草帽,挎着篮子,拿着小铲子,去挖野菜了。那时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,可她们总笑着说:“嗨,没法子,咱就好这一口!”年幼的我总觉这是生活拮据的托辞,直到如今面对超市里菜场上琳琅满目的时蔬,那些独特的野菜滋味却愈发清晰地在舌尖苏醒,我竟也开始怀念起那些口味各异的野菜了。
第一名,毋庸置疑,必须是甜苣菜,虽说名字里带“甜”,可它的味道却相当苦。甜苣菜学名苣荬菜,是春天最早冒头的野菜之一。它对土壤要求不高,田间地头、路边荒地,随处可见。老辈人常说,苦味儿的菜能打凉下火、解毒消肿。小时候,甜苣菜是餐桌上的常客。通常是先焯水过凉,放上陈醋和盐,再用油锅炝香葱花、辣椒,趁热浇在菜上。瞬间,清香四溢。夹一筷子送入口中,陈醋的酸、辣椒的辣先刺激味蕾,随后便是甜苣菜的苦味。别指望会有回甘,只有赤裸裸的苦。后来在农村教书,有一天,做饭的大娘端出一盆凉菜,吃起来口感筋道、鲜美异常。大家纷纷猜测食材,最后揭晓答案,竟是春天晒干的甜苣菜。那时已是秋天,可那滋味至今想起,仍觉回味无穷。
排在第二位的,是扫帚帚菜,学名地肤。它同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。扫帚帚菜的吃法比甜苣菜更多样,母亲常把它拌进面粉里蒸不烂子,出锅时满屋飘着青草香。偶尔也会加了蒜片和芝麻进行凉拌,因为它没有苦味,也没有特殊味道,小时候我一度对它喜爱有加。可长大后,曾经嫌弃的甜苣菜却后来居上,成了我的心头好,扫帚帚菜也只好退居第二。
蒲公英,很多地方叫它“婆婆丁”。小时候,我们并没有吃蒲公英的习惯,更多时候是拿它嬉戏玩耍。成家后,发达的网络让我们知道原来蒲公英也能食用,同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。现在每到春天,舅舅、姨姨和母亲他们兄妹们就会相约一起挖蒲公英。挖回来后,母亲会把蒲公英粗壮的根和花骨朵剪下来,洗净晒干,让我们泡水喝;中间的枝叶则洗净,像甜苣菜一样做成凉菜。有时候吃不完,母亲就把它们焯过水,挤成圆球冷冻起来,这样能吃上很久。
玉谷,学名反枝苋。玉谷叶表面有绒毛,很容易挂糊,将玉谷叶两面沾上面糊,在沸水中打几个滚,捞出,沾上加了各种调料的西红柿酱,这道青白相间、饭菜一体、营养均衡的健康美食就大功告成了。这道菜深受大家喜欢,如今它也摆脱了野菜的身份,有农人开始大规模地种植,供应市场需求。
灰灰菜,学名藜。偶尔尝过一两次,味道平平,没什么特别之处。人的味蕾就是这么奇怪,宁愿吃苦味的菜,也不爱这种寡淡无个性的。后来听说吃灰灰菜可能引发急性光毒性炎症,食用后还得避免长时间暴晒,于是吃的次数就更少了。
酸溜溜草,学名叫酸模,味道酸酸的,一般不会采来当菜吃。有时候跟着外公在地里玩,外公干活,我们玩耍,玩得没意思了就吵着闹着要好吃的,没有时令菜的时候,外公就随手拔几棵酸溜溜草,让我们吃,酸酸香香的,吃着它,总能让我们消停好一会儿。
马丝草,学名马齿苋,也是小时候没吃过的野菜,记忆中,我们最喜欢把它拿来玩,做手链、项链。如果开花了,做了花环戴在头上,就可以当“公主”。也是长大后才知道它能降脂降压、美容养颜,嚷着让母亲做,真做出来,有些黏腻的味道,又吃不下去。母亲舍不得扔,把没做的全晒出来,来年春天拿出干菜,重新做了菜,一口惊艳,好吃到不行。
荠菜,虽知它是"春天第一鲜",却直到近年才网购品尝。也觉鲜美,终归少了记忆的加持。给母亲送了一些荠菜饺子,她笑我:“以前给你们也做过,你说有锯齿割舌头,这菜也确实不好清洗……”原来有些味道,错过了时节便再难补全。
记忆中吃过的野菜,好像就这么多了,这些年,母亲和舅舅偶尔会投喂我一些甜苣菜、蒲公英,我和杨先森都很爱吃,孩子们对这些野菜始终淡淡的,大宝吃了口凉拌蒲公英就撇嘴:“比黑巧还苦!”二宝倒是对挖菜感兴趣,非要跟着外婆“寻找春天”。真去挖野菜,发现规矩也早变了,从前随便哪个田埂都能下铲子,现在得仔细打听是否打过除草剂。看着二宝蹲在地头笨拙地挥铲子,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把菜根挖断挨训的模样。母亲的老花眼愈发严重了,她教外孙认野菜,孩子却扔下铲子追蝴蝶去了。“你们这代人啊,”母亲摩挲着甜苣菜的锯齿叶,“往后怕是只能在菜市场认识这些宝贝了。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三个不同时代的身影重叠在春天的田野上。
超市冷藏柜里的塑封野菜愈发精致,网购回来的野菜还带着泥土,可总觉得少了野地里的那分生气。或许野菜真正的滋味,不在舌尖而在心头——是铁铲刮过泥土的沙沙响,是晨露打湿布鞋的凉意,是母亲们此起彼伏的“这里有一大片”的欢呼。这些生长在岁月褶皱里的绿色精灵,终将成为基因里的记忆密码,提醒着每个从黄土地走出的孩子:我们的根,曾如此亲密地扎在春天里。
来源:清徐融媒